歌本,歌本
不知为何,我竟因为能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找到“歌本”这一词条而庆幸。我想,如果找不到,我可能会惶恐,因为既然“存在”并不显得明确,那么“消失”将更加理所当然——虽然已经够理所当然了。
我仍然记得在高中一年级我给同桌描述“歌本”时他露出的差异表情,他该是不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种东西。我知道,在这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歌本只会显得格格不入。歌本只属于某个年纪,某个地方,某种期许。
音乐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宽容的艺术,或者说,她是最通俗的高雅。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就发现,班上的女孩子们喜欢在课间围着一个歌本唱歌或者围着我的同桌听他唱歌。同桌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深受女孩子的追捧。偶尔也会有某个姑娘把歌本放到我桌面叫我唱一首歌,可惜当时我真的只会唱儿歌,而且由于还没开始储积荷尔蒙,所以在女孩子面前极其缺乏表现欲,常常只有一个想法:真的不会唱,别烦我!记忆中那时的歌本里曲目很少,也通常只是一个人的字迹,想来原因只有一个:大家的字都很丑,实在不愿意找他们抄歌词。
直到初中我才发现,唱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所以在我拿到学校奖发给我的一本硬皮本的那个下午,我决定拥有一本歌本。在那几天里,我找了坐在我面前的两个女生,找了我的同桌,找了我喜欢过的一个女生,找了班上写字最漂亮的几个同学。他们都很认真很仔细地把他们喜欢的歌抄在硬皮本上。自此,我开始了经营歌本的生涯。
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因为后来我发现班上只有我一个男生是有歌本的,这不奇怪,毕竟一部分男生不喜欢唱歌,一部分男生没心思去经营歌本。但是成为唯一一个“有歌本的男生”一点都不爽,还好我当时的心灵虽然弱小,但顶住了不爽的压力。
歌本里的歌词来源主要四个地方。一个是其他歌本,相互传抄歌词让我想起了古时诗词文的传播。第二个是磁带附送的歌词。那时我最高端的电子产品是一部文曲星复读机,我养成了为一首歌而买一盒刺蛾带的愚蠢习惯,虽然是习惯,但每次掏钱时都心如刀割。割着割着后来就不再买磁带了,我开始去买更贵的10块钱一张的盗版DVD,这也就是歌词的第三个来源。我所能想到的最吃力的抄歌词方式就是利用DVD播放机的慢放功能来抄写MV里的歌词,当然,那时我还是很佩服自己的智慧的,但是每每遇到周董的说唱我就头大了。而第四个地方则是互联网。可是我居然不是用搜索引擎来找歌词的,我用的是每次打开都有甜美女声打招呼道“Hello 哭狗”的软件。那个眼神呆滞的男孩就一边听歌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不时还用鼠标点暂停,忙得不亦傻乎乎。
与之前的歌本不一样的是,这时的歌本里往往很少见到歌本主人的字迹。我想这是因为歌本已经具备了社交功能。虽然歌本里的歌词大都能轻易找到,但是我们作为歌本的主人从来不会因为喜欢某一首歌而迫不及待地亲手把歌词抄进歌本。Instead,我们往往会找到歌词然后把歌词和歌本一起递给某位同学,无论他(她)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你都可以安心等候你的歌本携带着一首新的歌词归来。
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抄歌词的,一个很明显的现象是,班上最受欢迎的人也就是抄歌词最多的人。我的一个帅帅的死党有时候就同时拿到5、6本歌本。从某种意义上说,抄歌词是一个双赢的过程,抄者因此而自豪,歌本的主人则收获了一首歌词,同时双方都会在潜意识中达成共识:我们是朋友。但是歌本也有灰暗的一面,我发现有些同学是从来没有帮别人抄过歌词的,或是因为字丑,或是因为在班上的受欢迎程度着实不高。歌本在无意中造就了某种不平等。这是令人惋惜之处。
歌本里的歌词风格各异,除了因为字迹迥异,还有排版、标题字体、色彩上的不同。抄歌词其实也是一个设计的过程。有的歌词标题夺人眼球,或是非常大号,或是使劲加粗,或是加上彩色边框;有的歌词则故意装逼,比如说一改平日写字的拘谨,狂野挥笔,意图潇洒。我的一位死党字体方正,且特大号,我们常常拿他的字开涮。悲恸之余,他在抄歌词时故意缩小字体,排版紧凑,本该两页纸才能装得下的歌词被暴力浓缩在半页之中,不过乍一看,别有一番风味两番疯味。
有时候抄歌词的孩子排版不慎,发现抄完以后页面留白略滥,常常在空白处留下赠言祝语外加一个签名便可。那是情愫青涩,最钟意的祝语无非“青春靓仔”、“越来越帅”、“早日找到另一半”之类。所以歌本有时候也会成为供人意淫和自恋的好地方,想罢若希望歌本作为一种文化传统得以传承,应大力发扬其中的意淫功用,这样只要人类还有荷尔蒙,世界就还有歌本。呵,这也只是我的意淫罢了。
如果你也有歌本,你也是一个幸福的人。